多肉很瘦

我有一个故事,想讲给你听

故城曲

有人曾经问过周九良,行过那么多地方,看过那么多风景,可有一处是不管去到哪里总会为之停留,一日不见,思之如狂之地。


周九良想了很久,缓缓吐出两个字,“大漠。”


“何解?”


周九良又想了很久,久到提问之人已经忘了等待答复,才听到身边人开口,“你不知道,大漠里有束光。”


周九良已经忘了这是他第几次来到幽都,世人都说,幽都是通往黄泉路的最后一道关卡,鸟飞不过,风吹不来,死者的灵魂汇集于此,生者的眼泪连成残云,黄沙漫天,掩埋了不知多少枯骨,遗忘了不知多少真相。


身上的血顺着残破的刀滴在沙里,和着风融在一深一浅的脚印里,在残存的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,周九良倒在一个台阶前。


“谁?那是谁……”


红衣总是在这土色里显得格外扎眼,看不清面容,却闻见一阵香气。


灯。


周九良没有点灯的习惯,一时间觉得刺眼,很久之后才适应了这光亮。


“醒了?”


周九良抬眼望去,昏迷前那个红衣男子立在床头,手里抱着一把琵琶,拿着不知是松油还是什么的摆弄那几根弦子,总之一股药味。


“何人?何地?”


周九良说话一向简单,杀手当的久了,自然明白多说多错的道理,少一个人知道,少一个人见过,就能在这世上多活一阵子。


那男子瞥了一眼,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,原来人跟这无情的黄土待久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沾染些毫无生气。


“孟,孟鹤堂,大漠幽都,黄泉乡。”


周九良坐起来靠着床头,“幽都我曾来过,可不记得有什么黄泉乡。”


“客栈,月初所建,来人不多,算算,您是第十七个。”


“孟……”


“孟鹤堂。”


“您是老板?”


“然也。”


“黄泉乡这名字,不吉利。”


孟鹤堂似是养好了手里的琵琶,缓缓站起身来行至桌边坐下,周九良看了一眼,衣袍虽宽大,风一吹却透出盈盈细腰,不像男子,更有女相。


“幽都,先秦时期不知哪儿来的游方和尚定的名字,说是古时幽都,汇亡者灵魂,渡生者执念,一碗孟婆汤后,忘却红尘往事,过奈何桥,进黄泉乡,我这客栈的名字,应景。”


周九良刚想告辞,就听屋外响起乐声。


“先生赶上了,不如下去看看胡姬跳舞,若是有看上的,尽管告诉我。”


说罢,孟鹤堂微微欠身,抱着琵琶出了门。


周九良不爱热闹,更不爱看胡姬跳舞,合衣躺在床上,不知是不是重伤未愈,伴着屋内奇香,沉沉睡去。


不知是哪里来的野兽站在远方叫喊了一声,惊扰了众人好梦,周九良睁眼,屋里仍然点着灯,灯芯烛火随风摆动,隔壁的声音顺着青烟飘落在屋内。


“黄泉乡。”


周九良重复了一下这几个字,“酆都府里不知归处,黄泉乡上不明何年。”


异域美人柔若无骨的声音传来,夹杂着北方汉子的粗犷,都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,又或许是这干裂的黄沙看久了,有点子动静就能使人心郁难平。


周九良起身下楼,堂中已空无一人,正中的桌子上放着一坛酒,周九良喝过,很烈。


抱着坛子回了屋,隔壁的动静还没停,周九良笑了笑,端起坛子喝了几口,果然,很烈。


听着隔壁覆雨翻云,周九良突然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,后来眼前一片漆黑,做了些什么,说了些什么,再也想不起来。


大漠的太阳总是比中原来的早些,透过光照在脸上时,窗外的雄鸡才刚刚发出第一声啼叫。


周九良睁开眼睛,却不知被从哪里落下的床幔遮住了眼睛,周九良拿掉眼前的屏障,这才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房间。


这间屋子大了不少,有屏风,有熏香,还有窗边的几盆不知名的花草,还有,乱的有些不像样子的床。


周九良摸了摸头,昨天的酒真的很烈,以至于过了很久周九良才想起昨夜的事。


故事的经过大概是,喝了酒,上了头,推开一扇门,一夜洞房花烛。凌乱的床单上残存着一丝血迹,让本来打算把这一切当成一场梦的人,不得不回到现实。


周九良抬头,看见了一把琵琶,还带着松香味儿。


孟鹤堂回来的时候,周九良已经不见了踪迹,连带着那把不太完整的刀,一起不见了,桌上有张纸条,上书二字,抱歉。


孟鹤堂并未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,这些年辗转多地做生意,什么样的人没见过,什么样的话没听过,什么样的事没遇到过,周九良不是第一个与他有些露水情缘的人,但却是第一个说抱歉的人。


昨夜,他抱着一坛酒闯入自己房间,说了些听不懂的醉话,什么身不由己,什么刀光剑影,一夜之后都记不太清了,不过有句话孟鹤堂倒是没忘……


我这一辈子,如暗夜行路,见不得光,遇不得良人,那日我醒来时,你一盏灯像是给我引了路。孟君,黄沙漫漫,下次再见时,还为我点盏孤灯可好?


大漠里的黄沙太多,没有人能记得它们的样子,就像那晚的露水情缘,没有人再记得黄泉乡的老板一样。


不知怎么的,也不知从哪里穿出一段故事,大漠正中有家客栈,长年累月亮着一盏孤灯,不分昼夜,不说春秋。客栈里有个老板,一首反弹琵琶的十面埋伏甚为惊人,有人问,为何不走出这大漠,去看看外面世界的繁华,那老板只说……


我答应了一个人,为他留一盏灯,我得守着,守着这盏长明灯,若他日他经过此处,看见这灯,他也许会想起我,想起我曾答应过他的万家灯火。


孟鹤堂再次见到周九良,是在两年后,那时人人都说,京城里有个不知名的游侠,惩恶扬善,劫富济贫,不知为何得罪了大官,满城通缉。


听到这消息的第五日,孟鹤堂就在当年的那个台阶前看到了醉酒的周九良。


两年,孟鹤堂因为他不会再见到周九良,他也以为周九良不会再认出他。


“抱歉。”


“什么?”


“那晚的事,抱歉。”


两年,久到孟鹤堂都不再记得那天晚上的情形,但却一直记得那句抱歉。


“你是第一个跟我说抱歉的人。”


“我……不该跟你说抱歉吗?”


五年前,孟鹤堂从中原来到大漠,带着一身伤,一把琵琶,一个死了的负心人。


“辜负的人太多,钟情的人反倒稀奇,不怪你,是我这些年遇人不淑。”


“不如,你跟我走吧,既然做了,便要负责,我虽不是什么富家公子,无家宅无田地,可你跟了我,我自有你一口饭吃,我在,便不会让你出事。”


“哈哈哈哈哈哈……”


孟鹤堂大笑,“你去几年,我已经忘了你,我这身子也不止给了你一个人,你又何必当真?”


周九良想说什么,孟鹤堂却接了过去,“我听说你得罪了大官,这次来是来辟祸的吧!这里倒是安全,住些日子便走吧!”


“先生,我是真心的。”


“是你钟意我,还是有愧于我?”


“我……”


孟鹤堂叹了口气,“果然。”


不知过了多久,周九良再一次不辞而别,其实是好的,京中的人追杀,周九良不可能留在一处太长时间。


周九良骑马走在大漠中,耳边竟是昨夜的荒唐和缠绵,也不知为何,怎么就走到了那间屋子,怎么就翻身把人压在塌上,怎么就挺身进入。


那人好像有些魔力,让人移不开眼,挪不开步,周九良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那间屋子,想回去,想把人带走,可是还不能,杀手在追,命不由己。


黄沙浸雪,周九良第一次见,手上的事情结束,周九良策马来到大漠,寻了五日,不见黄泉乡。


你可知楼兰,一夜之间,黄沙满天,再去寻,楼兰仿佛从没出现在这个世上,没人见过,却有人记得。


“啊!黄泉乡啊!孟……孟公子,死了,一年前就死了。”


死了……


死了。


听人说,官兵提着长刀来,翻遍了大漠找周九良,孟鹤堂说,他走了,那官兵又问,你是何人,孟鹤堂沉默了许久……


“内人。”


孟鹤堂死了,死在那个周九良离开的夜晚,跟着黄泉乡一起埋入黄沙,像是从未出现过一样,像楼兰一样。


大漠的灯熄了,周九良又成了孤身一人,不管周九良行过何处,到过哪里,都再未见过如黄泉乡一般温暖的孤灯。


你还是熄了灯,自此,万家灯火,皆非归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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